读《万年的竞争》:理解人类文明史的新视角
今天,当你行走于世界时,一定会惊叹于各地相异又相似的面貌。那么,一个有趣而又自然的问题就是,世界何以会形成今天的模样?这就得追溯到最早的文明是如何发生,又是如何扩散与发展的了。问题似乎很简单。可是,探寻答案的难度却远远超出了人们的预期。事实证明,当我们已能够轻易将卫星送上太空,可对现今的世界面貌何以如此,仍然是众说纷纭,一头雾水。正如成年人已完全记不住自己婴幼儿时期的经历,人类在漫长的演化里,前进得太远,脚步也太匆忙了,以至于此时回望来路,竟已全然忘了我们最初的模样和走过的路。
近年,因分子生物学的兴起而出现转机,人类终于打破了这一尴尬局面,得以厘清现今人类的起源与早期文明扩散的大致历程。然而,遗憾的是,这些最新研究成果还没有被系统地介绍到国内。恰于此时,刘夙写成此书,以科技进化史为线条将这些最新的研究成果和观点串起来介绍给国内读者。可以说,这真是一件极好的科普工作。
按时间线来看,人们对人类演化进程的兴趣主要集中在两大阶段。第一阶段,人类的起源及早期文明的扩散。这里的关注点是“现今的人类从何而来,有共同的祖先,还是在不同的区域里独立发展出各自的文明?不同区域的文明成果是如何传播与扩散的”。长期以来,人们只能依赖于考古学的进展来拼凑着重建这些历史进程。可是,考古非常依赖于遗迹的偶然发现,很难建立起完整的证据链。因此,在回答文明起源这一问题上,人们经常争论不休。近年来,新兴学科分子生物学通过追踪人类的DNA,终于给出了人类起源的铁证,终结了各种争论。它确切地指出,无论是何种肤色、使用多么不同的语言,所有现存人类都起源于约10万年前的东非。从生物学意义而言,现今的人种划分是个十足的伪命题,人种的意义更多地只是在文化层面而已。换言之,世界的文明有共同的源头,而非各自独立起源。同一源文明在地理上扩散之后,经历漫长时间的各自发展,才呈现出现今的多样性。这就很好地解释了当今世界为何既相似又不同。接下来,在解答早期文明如何扩散这一问题时,刘夙在书中给出了一条清晰的路线:人类遭遇资源危机—技术创新—掌握新技术的族群主导全球化—人类再次遭遇资源危机—技术创新。这一令人信服的洞见超越了具体历史事件本身,如同一把钥匙给出了解读人类演化史的简明方式。早期文明的扩散原来只是被逼出来的,人类在演化过程里一直是如此被动,而远非自觉自愿。
在第二阶段,源文明最初的扩散之后,形成了两大核心地带:地中海盆地与欧洲是西方核心地带,中国则是东方核心地带。这两大文明在此后交替产生了当时最为发达的人类文明。最早的时期,两河流域的文明程度较东方更高,并一直保持领先。直至公元前1世纪后(汉朝),东方才逐渐追上西方并于6世纪中叶开始超越,并且成功地把这种优势保持到18世纪初。之后,形势再次反转,西方经历工业革命,重拾领先地位,在其后的二百年里,以绝对的优势再次领跑世界。到了上世纪80年代,日本尝试对这种优势发起挑战并以失败告终,以及近十年来中国的崛起,似乎再次提醒人们,东西方两大核心地带的文明比较并未终结,却是正当其时。这就引出一个问题,是什么因素,在东西方文明相互赶超的过程中起决定性作用?西方还能维持这样的优势多久?对于这个问题的解答,自近代西方取得压倒性的胜利以来,占据主流的是“长期注定论”。这种观点认为,近代西方领先东方是早已注定了的,是几千年以前一系列事件的结果呈现于其时。这种观点显然是夸大了“必然性”因素,而没有给“偶然性”因素足够重视。诚然,可以举很多例子说明地中海地区文明很早就为西方在中世纪后出现科学大爆发、实现重新领跑世界作好了各种准备,但显而易见地,也有许许多多偶然因素触发了历史进程的大转变。我们可以轻易地举出这样的例子,如:路德幸运地逃脱了教会的追杀、印刷术恰于其时在欧洲被发明出来。
刘夙在书中也尝试对此问题作出解释。为何是西方而不是东方触发了科学革命与工业革命?他采用的观点是:这并不是因为东方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西方做对了什么。“什么”就包含了必然性的因素,如希腊独树一帜的理性思想遗产、欧洲18世纪的人口危机及英国丰富的铁煤资源等。“什么”也包含了很多偶然性因素,而它们又非常关键,往往能扭转当时的局势。对此,刘夙并未进行探讨。大约是因为这些偶然性因素主要属于社会与政治方面的内容,作为一本着眼于科技史的书,这么处理应该可以被理解。
除此之外,本书也有些小瑕疵。也许是源于课堂讲义,而非专门为科普写作的缘故,文字还不够简洁。另外,在比较文明时,使用“族群竞争”这样的概念似有不妥。“竞争”一词包含了非赢即输的含义。时至今日,世界各族群的交流是如此频繁而深刻,再套用简单的竞争概念,有点不合时宜。但总的来说,就思想性而言,《万年的竞争》应当算是一本非常值得阅读的书。它不仅仅提出了好问题,还给出了好答案,尤其是前五章,特别出色。读者仔细阅读后,相信一定会有所收益的。 (中国科学报)